涂逸之见了,道:“看来那一边的戏也正好演完。”
阮弦还趴在地上,轻轻呜咽。
青雀呆呆望着这个年过五十,却已被离奇惨痛的经历折磨得苍老不堪的人。她仿佛从他身上看到了谁的影子?
谁?
酒缸里捞出的程仲琳……
宫闱里困住的李娥姿……
江湖上落魄的她自己……
胡笳落泪,羗笛断肠,南朝汉人流落北地,又能有几个得到善终?
“游子河梁上。应将苏武别。”
她轻轻的吟诵,终于把老头从悲伤里唤回。
“真是好诗。是……小先生的杰作?”
“是庾开府新作的《拟咏怀》。”
“庾开府……哦庾子山……我知道……他是位难得的才子。”
“难得的才子。”青雀轻轻叹息,“何必自伤?岂止你、我,岂止少君,就是才高如虞公也是做不成苏武的。活命已是幸运……”
阮弦听小娘子这一番话,猛然想起二十年前,薛少君的告诫:“你记住,我叫艳娘,会演皮影戏的薛艳娘。自小学的歌舞,不曾习得诗书。从今以后,不能提起‘少君’这个名字。没有一个朝廷让你去做苏武了。你是琴师,我是‘艳娘’,不要怕也不要脸,用力活命,用力吃饭,如此便罢。”
阮弦看着青雀默默垂泪的眼睛,惨然道:“小先生,我就知道,你和她……一模一样……”
老头儿的抽泣变成了嚎啕,仿佛压抑了二十年的愧疚悲伤都在这一刻涌了出来。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这就是乱世中人互相慰藉的唯一方式。
屋外北朝的阳光照出屋内南朝的剪影。在场的俱都是西市最能表演的倡优。可是,此刻,没有话语也没有音乐,只有凄惨的哭声。
狐狸想,人真是一种脆弱又无聊的生物。他们可以为了一朝一代的兴亡悲伤欲绝,殊不知,人生一世如沧海一粟,如果他们能像他一样见证六百年变迁,还会不会像此刻这样感伤呢?
人的伤悲,涂逸之不懂,可是此刻看到这两个汉人悲泣,狐大仙却有些笑不出来。
“狐狸,那边好了。你这……”
神光一闪,天将来到。
原来是火麒麟陆子明帮着演完了丹凤门外的好戏,赶来看见眼前这一幕,他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啦?我那儿都妥了,你这儿怎么到砸了?”
狐狸没有理他。
陆子明又问:“这俩凡人怎么了?失心疯了?”
“唉,天地不仁……”
狐狸轻叹。
麒麟更加诧异。
“哎?怎么?连你也疯啦?”
狐狸回神,冷冷瞪他一眼:“放屁。”
正尴尬茫然,却听院外有人敲门。
“请问阮师父在吗?我来取石九郞给我的东西。”
声音娇滴滴,竟然是柳摇金步步生莲的薛五娘。她,就是阮弦计划中那个要替代青雀复活薛少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