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也正如胤礽所料的那样,流民入闽后掀起了多次同当地居民的小规模冲突,当地居民因此没少向官府递交投诉信。
一时之间官府原本好不容易在百姓中间立起的公信力已经有些下滑,甚至有些脾气暴躁的当地居民在遇到这样的冲突后,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寻找官府,而是以暴制暴!
这也进一步增加了流民与当地百姓之间的矛盾。
姚启圣这两日因为这事儿急的嘴角长了两个大燎泡,整个人这段时期来去匆匆,风风火火,浑身上下都笼罩着低气压,寻常没有人敢轻易招惹。
“太子爷,这已经是近来的第九起流民冲突案件了,可是咱们一直都找不到您所说的背后指使之人,会不会确实是这些流民野性难训,所以这才有了如今这一幕……”
此时的福建,天气已经可以称得上炎热。
胤礽捧着被冰镇过的芒果酥酪,整个人被冰块融化后的袅袅白雾所笼罩,看起来倒是颇有一种仙气飘飘之感。
姚启圣的话没能让他的眉毛皱上一分一毫,胤礽反而淡定的让人也给姚启圣送上了一碗荔枝酥酪。
“姚总督,别着急,先吃一碗酥酪,败败火吧!”
胤礽说的那叫一个风轻云淡,淡定如山,让姚启圣都不由反思起,是不是自己太过急躁了?
于是姚启圣一摸后脑勺,也一屁股坐在了胤礽的身旁,他一想起自己都不如一个岁的男娃娃能沉得住气,也是不由面上一热。
“好,多谢太子爷,赐此佳肴,臣一定好好品尝。”
姚启圣一面说着,一面拿起瓷勺将那白嫩香甜的乳酪盛了一勺,送入口中。
酥酪上面所撒的荔枝碎肉乃是自荔枝罐头中取出的荔枝切碎而成,被冰镇过后并不显得太过甜腻,吃起来口感正正好。
美食总是能缓解人焦躁的情绪的,姚启圣将一碗酥酪下吃了个精光后,方才觉得心中的那一点火气也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他呼出了一口凉气:
“太子爷今日赐臣这碗酥酪,莫不是要告诉臣……等事件沉淀下来后,自然一切水落石出?”
酥酪者,以牛乳与糖加热冷结而成,是以太子爷莫不是想对眼下这件事进行冷处理?
姚启圣心中如是猜测,只见胤礽将一勺沾了芒果果酱的酥酪送入口中,原本享受的表情也在听了姚启圣这话,不由诧异的瞪大了眼睛:
“姚总督怎么会这么想?孤不过是想让您尝一尝咱们的新品荔枝罐头与这酥酪的结合可算相宜?若是相宜,日后罐头的销路又有一个方向了!”
胤礽这话一出,姚启圣的脸顿时红的和熟透了的虾子一样,忍不住低下头去。
让你瞎猜!
让你瞎猜!!!
太子爷才多大的人怎么会有官场那些人喜欢暗搓搓隐喻什么的坏习惯呢?
姚启圣顿时懊恼不已,半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这会儿他浑身上下也只剩下了被懊恼所笼罩的情绪,却是不曾见先前那浑身上下点火了似的焦躁感。
就连姚启圣方才进门时,嘴角那两个大燎泡,都不知为何缩小了不少。
胤礽看到这一幕,方才满意的勾了勾唇:
“好了,孤就不逗姚总督了,这事儿,孤已经派人混入流民之中,想来不日便有结果。”
“欸?太子爷,您已经动手了,臣还以为,臣还以为……”
姚启圣呐呐的说着,胤礽方垂下眼皮,淡淡的说道:
“姚总督,如今人已经都要欺负到孤的眼皮子下面了,孤若是还坐视不理,岂不是成了民间俗语中所说的怂包软蛋了?
既然官府明面调查什么,也查不出来,那孤只有寻些旁的法子了,不日,便会有一批新的流民抵达——”
而这些流民乃是胤礽特意派来的一支全是探子的流民队伍!
他就不信那背后之人会不上钩!
与此同时,王家大宅里,一位身穿青衣的少年站在窗前的书桌旁,他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指,捏着一支青玉笔,不知道在写着什么。
“二少爷,您吩咐的事儿已经办妥了,您看……”
“继续,不许停,一步一步稳扎稳打的慢慢来。那船厂背后的靠山乃是当朝太子,我总不能与其硬碰硬,方得徐徐图之才是!如今计划进行到哪一步了?”
王管家在脑子里面思索了一下自己的回答,方恭恭敬敬的答道:
“回二少爷,一切皆如您所说的那样,现在流民与普通百姓的争斗已经从一口井的打水问题上升到了上工!”
王管家压抑着声音中的颤抖如似的说着,二少爷实在是有些太过多智近妖!
谁能想到起初流民之间的纷争,仅仅是因为流民在普通百姓家门口附近的一口井中打了一碗水呢?
按理来说,这小小的一碗水若是与人好说,这天底下想必没有人不愿意舍出一碗水。
可是,二少爷却偏偏让流民作出霸道之姿,直接去挑衅本就有些担忧,精神敏感脆弱的当地百姓。
于是,一场言语冲突很快便引发为肢体冲突。
日后种种都会比那日更胜一筹,时至今日,此前因为种种冲突所积压下来的矛盾已经在流民与本地居民一同上工的时候,又一次被爆发了出来。
这一次的爆发是那样的水到渠成,是那样的理所应当。
而这一切的幕后操盘手,便是眼前这位年仅十六岁的少年。
王管家小心翼翼的看着少年,那认认真真,不动声色写字的模样,屏住了呼吸。
少年一身苍白皮子,白到连血管都可以清晰可见的,皮子上表情不动如山。
他垂眸提字之时,谁能想到他不过是一卑贱的商人之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博学广记的小少爷。
可,他对人心的利用简直到了极限,所有人的反应都似乎踩在他所预料的空间之上。
“对了,官府那边的尾巴扫的怎么样了?”
少年淡淡的声音,让王管家立刻绷起了全身的神经,他连忙回答道:
“您放心,咱们的人都如您所说的那样扫干净了尾巴,便是去寻找流民之人,也不是咱们府中的人,被人拿捏不住任何话柄!”
王二少爷这时方淡淡的嗯了一声,将手中的青玉笔搁置在了一旁,他看着那白色宣纸上的四个墨色大字“动心忍性”,勾了勾唇。
“王管家,你说本少爷是不是给她自由的时间太多了?”
二少爷口中的她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而王管家听到这个词后,背后的汗毛直接炸了起来。
“大少,不,吴姑娘她,只是不知道二少爷您这通身的本事!如若您与太子爷一同生在皇家,吴强孰弱尚不能确定呢?”
“皇家?呵。”
王二少爷轻嗤一声,没有多说什么,但其中的不屑之意不言而喻,王管家立刻将头低得更狠了些。
“好了,不说了,和我一起去看看她吧。这些日子没有本少爷在身旁,他倒是在那姓徐的面前笑了许多次,本少爷就这么不招她喜欢吗?”
“这……许是吴姑娘顾及着当初的那婚书乃是与大少爷所结,是以对您有些排斥。但,若是吴姑娘知道了您的好,想通了那也就不妨事了!”
“她若是能知道本少爷的好,又怎么会在本少爷绞尽脑汁与父亲母亲斗智斗勇之际,竟然自个偷跑出府?”
王二少爷说到这里后,语气变得阴测测的,王管家顿时不敢再接话,只能缩着脖子让自己闭口不言。
王二少爷也不准备让王管家回答什么,书房内又是一片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王管家像是想起了什么方开口说:
“对了,二少爷,夫人和老爷这两日在主院似乎过得有些不顺心,想请您过去看看。”
“……不顺心?不顺心啊,那就对了!本少爷尚且过得不顺心,他们又为何要顺心?若不是因为他们步步相逼,晚儿怎么会离开本少爷?”
吴秋晚所思,所想,所顾虑的事儿王二少爷不是不知道。
可正是因为知道,他才颇为自负的以为自己可以完全平衡好吴秋晚与王家所有人之间的关系。
所以,才能让吴秋晚有偷偷离开的空隙!
王二少爷因为这事儿怨上了王家的每一个人。
可是王二少爷不知道的是,吴秋晚早已经在这一日又一日水深火热的王家生活中,对于王家深恶痛绝。
若有能离开玩家的机会,她此生是断然不会再回来的。
……
一支满面沧桑,衣衫褴褛的流民队伍驶入了福建属地。
他们如同寻常的流民队伍那样选择了进入当地的工厂,只不过如今因为流民暴动事件时有发生,所以后来的流民队伍进入福建后,便会被分散打入各个不同的工厂,以免他们因为彼此相熟的情谊勾结在一起产生更大范围的冲突。
日子就这样平平静静的过了五日,而五日之后,所有绷紧神经的流民们中,一人终于等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张思是流民中最聪明的一个人,而且他似乎腹中颇有些学问,识文断字的本事也非常人能及。
而这个时候,学问重要性也体现了出来。
具体表现在,张思不过五日之间,便已经成为了船厂的小组长,流民一半月银的规矩也因他的到来而打破。
“张小组长,忙着呢?”
张思正在埋头干活,突然听到耳边传来一个自来熟的声音,不由抬眼看去,便看到了一个三白眼老鼠需身材矮小的中年男子装作上工的模样,在他周围忙碌着。
张思听了那人的话,头也不抬,只当没有听到,但那人也不以为忤,反而只是发出一声嗤笑:
“值得吗?明明已经都当上了小组长,可是却和当地那些普通工人拿着一样的月银。你们虽然是流民,可你们同样也是大清的百姓,凭什么要这样对你们呢?”
男子故意挑唆着,可张思却不为所动,终于说出了他今天以来说出来的第一句话:
“就凭我们这条命是太子爷给的,只要太子爷有用的着我们的地方,别说是只给一半的月银,便是分文不取,那也是理所应当的!”
“什么理所应当,既然都是大清子民,凭什么要分一个三六九等呢?张小组长,你可知道若是当地百姓做上小组长之位,这月银可是要直接翻一倍的!”
那男子口口声声不离当地百姓,其中之意自然不言而喻,而张思表了忠心后,也开始配合他的表演。
于是,听到这的张思不由皱了皱眉,装作口不对心的说:
“历来规矩便是如此,凡事都有一个先来后到,我们乃是后来者,何敢居上?”
“哦,张小组长倒像是读过两年书的,说话就是文气!”
那中年男子似乎什么话都接得上,这会儿捧了张思一下,随后这才凑到张思的旁边小声的说:
“可……你是不知道,这规矩啊,是专门为你们这些流民所制定的!你可知道当初琉球才打下的时候,咱们这边的百姓去那边上工,可从来没有这样的规矩!”
“这……”
张思听到这里做出了一副惊疑不定的表情,一脸不相信的看向了那人。
那人被张思这不信任的眼神刺痛了,顿时装作恼羞成怒的说道:
“怎么?还不相信我说的这话?这样,你要是等休息的时候随便出去打听打听,便能知道我说的这话真与假了!”
张思听到这里,嘴唇狠狠的抖动了两下,随后这才有些不甘心的说:
“要是照你所说的那样,那凭什么对我们这些流民便这么不公呢?!”
“当然是因为你们是流民好欺负,好用了!说的什么三年落户,可是这三年之间谁能保证这百十号的人不会有一星半点的差错?到时候怕是要让你给人家打上一辈子的白工了!”
中年男子将这件事的影响性进一步的扩大,扩大,再扩大,来回就这流民这条身份敏感线踩来踩去。
如果是一个正常的流民,想来被他这三言两语的挑唆之下,早就已经一股火涌上了脑子,什么都不管,只想着说他口中的公平了。
而中年男子对于张思的反应也颇为的满意,这会儿也只是有些惋惜的说:
“可惜啊可惜,小以组长的才能,若是本地居民只怕来年在往上升一升也未尝不可,只不过现在看来……”
“现在看来怎么样?我才来此地不过五日便被提拔为小组长,这一点上无可指摘!”
“啧,真的无可指摘吗?我可是听说张小组长你在这一次的零件制作中想出了更为简便快捷的办法,这要是本地居民你猜如何?”
那中年男子也不知道,只能按照自己的想象给张思画饼:
“这要是本地居民不说升个小组长,光是赏银也得有个百两白银吧?”
张思听到这里,不由面无表情的想到:
他确实没有什么白两白银,可是他有分红呀!若是按照分红来算,只他一年收到的分红便已经有几百两白银了。
而那中年男子尚不知胤礽对于技术人才的看重,反而通过自己的想象不断的进行挑唆。
张思一面随意的迎合着,一面套着中年男子的话。
而通过中年男子不经意间透出来的消息,张思已经可以确定中年男子之所以出现在这里乃是受人指使,而这目的……
“张小组长,想一想你为船厂所做出来的贡献吧!你虽是流民之神,可你的才华却不容忽视,若是让他们知道些你的厉害,想来以后也不敢用这身份来压你!”
张思也见着这中年男子终于说到了重点,不由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气,他实在是等的有些太累了!
下一刻,张思便做出不经意的模样,认真的看向那人:
“哦?不知这位兄台有何赐教?”
“赐教不敢当,只不过以张小组长的为人,而是要是寻他们些岔子,与他们争吵,吵得越大越好,让流民兄弟们都站在张小组长你的身后,到时候他们自然便会发现张小组长你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