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青奋力奔跑着,一刻也不敢停歇,可是那些哭喊哀嚎并不曾远离。她浑浑噩噩,甚至有一刻以为眼前的一切都是臆想。
麦芽糖的甜味似乎还能回味起来,阿爷推开她时扑面的血腥味也那样清晰,它们在记忆里交融,逼得日青眼圈发红。
很快,她就顾不得再想这些了。
只是一个晃神,疲倦一拥而上把日青推倒,耳边的声音倏忽远去,她双膝跪倒在地上,看见了自己也倒在地上的影子和一只绣花鞋。
“白日……真晒啊。”
日青下意识的舔下嘴唇,目光死死钉在那只鞋上,熟悉的绣花上溅了血。
血腥味充斥着这小小村落,叫人几欲作呕。
也许过了很久,也许只是一眨眼,天边余晖竟然艳丽的像从来没有变过。
日青心慌的爬起来,是……一张熟悉的脸庞,只是不同于平时的乐天,上面布满了惊恐。
“日青,要不要去采野菜,等下一起去嘛。”
“我没有空,等下我该做饭了。”
“日青,约好了,一起去挖野菜呀。”
“明天哦,就是明天哦,约好了不能反悔的!”
不能反悔……
不能……
恐怕,再也不能成行了。
日青的视线慢慢模糊了,“对不起……呜呜呜阿鹊对不起……”
混乱间,似乎有人在唤她的名字。
“嗬……”一声细微响声,不同于啜泣呜咽、咒骂哀嚎,它真真切切的传进了耳朵,日青猛地扭头。
“日青……”
“丰年!丰年!”
她看见丰年抱着肚子躺在不远处,正委屈的望着自己,恰恰和之前他坐在篱笆前的样子微妙的重合了。
日青跑过去,把他半扶进自己怀里,血也跟着倒在日青的前襟上。
“去我家……地窖……”丰年拉住她的手指,“我们……要躲起来。”
“好……好我们躲起来。”
金乌被战火熏染的发红,光芒也更微弱了,正如同这个无力的王朝。
元孑然的目光跟随着他们离开,或许是哪位神仙的一时怜悯,日青如愿扶着丰年躲进了地窖。
昏暗脏污的地窖里,光线玩弄着浮尘,而在这般境况下,日青的脸庞竟呈现出了惊人的美貌。
日青啜泣着,一只手臂环抱住丰年,一只手用力按住他的伤口。可是丰年的血涓涓不止,大片红色晕染在她和丰年的身上,又不留恋的滴在地上。
“日青……我好疼……”
日青有些眩晕,她明白丰年快死了,可又固执的认为这么滚烫的血液,或许还有得救。
可是……为什么血一直不停下?
丰年年纪还小,对生死还似懂非懂,他努力睁开眼睛安慰日青:“还好……麦芽糖吃了……你别伤心……”
即便是这样偷来的片刻,也终究是要被打破的。
“砰!”
地窖门被狠狠踹开,大片混浊的光线照进来,日青下意识捡起了一旁的剪子。
一个蛮夷士兵跳了下来。
他说着日青听不懂的话,眼里流露着她看不明白的奇异目光。那目光太过□□,让日青想要避开,可实际上她避无可避,哪儿也去不了。于是,日青更用力的抱住丰年,想要得到一点支撑,另一只手举着剪子。
“叮咣!”那个凶恶的士兵把武器扔了。
朴刀落地的瞬间反射起一道白光,晃过了日青的双眼,叫她头脑阵阵发晕。
他一边继续用那种奇怪的目光打量日青,一边大步朝她走来。
日青怔怔盯着,突然想起市集上的说书人。
那时,说书人在讲一位身世凄苦的女子如何成为了天下第一织女。讲到过去的处境多么让女子绝望时,他特意以手掩面,用了故作扭捏的女声:“我什么错也没有,生来不在好时候,可惜可惜。”
这番别扭刻意的腔调并不凄苦,反倒引得众人哄笑,日青和丰年站在人群里也跟着懵懂的笑了。
“我什么错也没有,生来不在好时候……”
今日身处其中,才让她发现笑也是难得,现如今日青笑不出来,而丰年……他的眼睛闭上了。
“可惜……可惜……”
日青举着剪子,反常的自语,泪忽的落了下来。
眼泪刚落在地上,便不得已和灰尘交融,又很快坠进地下,徒留几点水渍。
日青似是终于察觉了对方的肮脏意图,抱着温热的丰年,先一步用剪子戳穿了自己的心。
来不及说什么,便这样倒下去了。
这一次,丰年先她一步倒地,接住了她。
元孑然立在地窖外,目光扫过天上哀鸣的金乌,又停在远处的山峦,一时竟生出有些同感的唏嘘。
“花枝柔软,亦不可随意攀折。”
“嘎啊——”
天上那金乌叫声凄惨,已然是穷途末路,想要挣扎着反击又终究是无力,失控一般,它翻身坠下高空,撞死了。
元孑然只是旁观。
日暮西山,残败的红云堆积起来,看着愈发柔软,却又透露出别样的瑟瑟肃杀,谁都知道接下来是什么。
要等待,等待黑夜到来,等待曙光破晓,又几乎无例外地,害怕自己等不到好光景。
人间总是这样矛盾。
元孑然又回头看了看狼藉的村子,就像是一群野兽依凭着自己的天性,在这里发泄了一通。
在屠戮的单方面结束后,夜晚终于姗姗来迟。
地窖里那几滴眼泪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而血迹却没这么容易就消弭。放眼望去,地上的血迹如同入了赤色大海。
“春日尚且如此孱弱……”元孑然收回目光,摇摇头,“我不该想这些的。”
身为神仙佛祖,这不过是宛如轻轻的弹指一挥,神佛也不该插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