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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之夜(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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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会是我最后一次等你,如果今晚我等不到你,我就再也不等了。”

他的声音嘶哑,混合着失眠与酒精带来的疲惫。不知为何,放在往常,凯瑟琳绝不会想到这里,但在那一刻、她的十九岁生日、命运之夜的早晨,她听出来了——他最后的求救信号。

她犹豫了两秒,再次踮脚与他吻别。

“我只是想多玩一会儿,时间还很长,不是吗?”

雷古勒斯隔着门,倾听那条蛋黄色睡裙在她包里的摩擦。那本该是独属于他的秘密,但她会把那个声音展示给另一个男人。她会吗?他知道她会的。

她总是想要多玩一会儿。世界充满诱惑,她总玩得很晚才回家。她让小说、酒精和爱情占据生命的全部,剩下的时间都在睡觉,匀不出时间给这一开始就不属意的婚姻。

他想请求给他一点时间,让他有时间去爱她。但现实如黑洞,将希望吞得干干净净。他埋下霉烂的种子,给再多的时间,也不会有结果。

……

查理·唐森不知从何打听到今天是她的生日。他在信中,第一次将约会地点定在他的家里。

凯瑟琳知道他在暗示什么,带上了睡裙和毛巾。她本可以拒绝,因为这个男人已经让她感到危险。可是,查理·唐森有一种魔力,总能帮她找到更多的记忆碎片——或许是因为,她未来的记忆里,他占据了绝大部分。

因此,她选择了赴宴。

她第一次踏入他的家门时,被一股强烈的熟悉感击中。她一定在这里生活过漫长的岁月。对她提前半小时的到访,查理·唐森又惊又喜,也因此打扮得很随意。

“真不敢相信,这才十一点,亲爱的,”他吻了吻她,身上有橄榄油的清香,“我正在准备午饭。请原谅它的简单,真正的大餐在晚上。”

“没事的。”

凯瑟琳在沙方上坐下。她身前是一张圆桌,画珐琅工艺,宝蓝釉上缠满鸢尾金纹。鸢尾是法国国花,是自由的象征。

她想起坎贝尔先生送给她的圣诞礼物,以及她在五年级,为了摆脱雷古勒斯,给他变出来的那只珐琅彩玻璃酒杯,纹路就是鸢尾。

但这张桌子……她倾身向前,细细地打量这张桌子。平滑如镜的桌面反射出一格格阳光,在耀眼的白色下,鸢尾纹路隐没在蓝色中。桌腿由蓝金色流体缠绕组成,为了打破陈规,反倒做得不伦不类,像三条眼镜蛇抬着桌面。

她有些不舒服。

用午餐时,查理·唐森眼中的迷恋无法忽视。他赞叹道:

“你太美了,衬托得我好像一个错误。”

因为雷古勒斯一直坐在镜前,她耗费了漫长时间来打扮,乃至于每一根头发的卷曲程度,都精打细算——她本以为这样可以赶走雷古勒斯。没曾想,他比她更具耐心,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卷头发,竟真的看了两小时,一丝不漏。

直到凯瑟琳觉得自己已经彻底变成了另一个人,才停手。她望向镜中,又看了看雷古勒斯,不得不承认,今天的确打扮过头了。唯一的好消息是,她看着年轻又美丽的自己时,也感到愉快。

“谢谢你,唐森先生,”她将头发捋到耳后,顺口奉承,“您做菜的手艺也让人惊喜。”

“我从前一个人住的时候,做再合口味的菜,读再伟大的著作,就像西西弗斯推动巨石那样,都不过荒度时间罢了。直到我见到了你,凯瑟琳,我第一次明白世上不止孤独。”

凯瑟琳神情莫测。在他诚挚的注视下,她缓缓问道:

“唐森先生……你想要说什么?”

查理·唐森放下刀叉。他拉过她的左手,就在一个小时前,被雷古勒斯握在手心的那只手。

婚戒顺着查理·唐森的手掌慢慢滑出,最后落入他的掌心。他将她的婚戒藏进铃兰花里。

他如布道般,虔诚地说道:

“厄洛斯在遇见你的那刻击中了我,我一直在寻找我的欧罗巴、我的阿弗洛狄忒、我的达芙妮……而他的箭矢告诉我,就是你。”

预期中的狂喜没有出现,凯瑟琳呷了一口波多尔——刚刚苏醒的睡美人,在她口中留下梦幻的甘甜。她几乎被南法阳光的味道迷晕。

凯瑟琳喝光了杯中的酒,才回应道:

“唐森先生,我们读了同一版希腊神话。欧罗巴被变成公牛的宙斯掳走并抛弃,阿弗洛狄忒被强许给瘸子赫淮斯托斯,达芙妮被阿波罗强行求爱,最后被变成一棵月桂树……她们的故事都没能如意。更别提厄洛斯,他的爱情之箭带来多少染血的悲剧。”

“……是我太惶急了,总患得患失,”查理·唐森面色沉了一分,却语气未变,“你是我的普赛克,纵然重重险阻,我仍然得到了你。”

凯瑟琳笑着与他讨论普赛克的故事。她觉得,仅仅因为无比的美丽纯洁,就被亲人刁难,甚至被神祇嫉妒,而失去了原本平和安稳的人生,这何尝不是一重悲剧。查理·唐森认为,普赛克是最幸运的女人,她的美貌虽然让阿弗洛狄忒嫉妒,却让厄洛斯迷恋,甚至最后因此升入天界,成为众神中的一员。

凯瑟琳一边喝酒,一边在脑中勾勒坎贝尔先生的模样。如果他还活着,大概也会同意查理·唐森的想法。午餐结束后,他们将酒杯移到客厅,继续着讨论。

凯瑟琳一个人,喝了三瓶波尔多红酒,外加一点杜松子酒。在临近夜晚时,她终于厌倦了希腊神话。

“……别聊神话啦,唐森先生,您的酒是我来英国之后喝过最美好的,”她又斟了一杯波尔多红酒,试图让伦敦的夕阳变得和南法一样醉人,“我知道你爱我,唐森先生,从我们第二次见面,我就看出来了。”

他坐下,并拿出了威士忌。在这坦白心意的关键时刻里,谁也不介意多一点酒精。

“那你呢?你有那么一瞬,想过和我在一起的生活吗?”

“当然想过,”她言笑晏晏,眼底已不知不觉染上醉意,“……我只是不知道,我们所构想的未来,是否真的不含欺瞒?……你说你爱我,可是,你是否还会爱那个,那个二十九岁的我?”

“当然,当然,”他再也按耐不住,将她一把搂入怀中,放声喊道,“我愿以牢不可破的誓言为证,你将成为我孩子唯一的母亲,除了你,我再也不会有别人。”

查理·唐森的拥抱让世界突然一片漆黑。酒精顺着血管向上蒸腾,如云层托起她的神智。

“这就是你构想的未来吗……唐森先生。”

……

就在他俯身吻住她的那一刻,唯一的光亮也被遮掩。绝对黑暗猛然降临。

她被困在绝对黑暗中,仿佛和这个世界挥手道别。于是,她那原本在1985年猝然而止的记忆,第一次完整地回笼。

她如同站在白色巨崖边缘,被一把推入大海。那不过是一个吻的时间,在查理·唐森的世界里,只过了十几秒,但在凯瑟琳的世界里,她重现了自己的死亡。

地球时间停滞了,往事的潮音在宇宙尽头另一个星球上回响不绝。那一瞬,所有破碎图像串联成完整记忆,在沙漏翻倒前,如浓缩过般不容抗拒地重返大脑——关于那条暗河,关于“杀人犯”西里斯,关于1985——一切疑窦,都将迎来解答。

在她眼前,白热往事正在徐徐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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