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岑青柠很长时间没做关于飞机失事的噩梦了。
明明是晴朗的天,却压抑得让人透不过气。
一架飞机俯冲向幽冷灰暗的海面，巨大的机身断成两截，坠入海底。
画面一转,天变得阴沉，暴雨倾泻。
她孤身站在机场,海水汹涌进来，被淹没的前一秒，一只有力的手掌用力将她拽进怀中。
岑青柠倏地睁开眼，心脏狂跳,坐起身茫然看周围。
暴雨后,东川像是被洗涤过，窗外的绿意格外鲜亮,淡金色的晨光跳跃枝头，啁啾鸣啭。
几缕光映在地毯上,光束中粉尘清晰可见。
她的心跳声缓缓平静下来，昨晚的记忆回笼。
昏暗的车厢里,她贴着男人的下颔，双手缠绕他的脖子，硬挺的制服磨得侧脸的肌肤有点疼。
他在看她,用深暗的、晦涩的眸光。
薄唇一张一合，说了句什么,她没听清。
岑青柠的心跳漏了一拍，思及自己现在在家里，那昨晚……
她掀开被子，匆忙穿上拖鞋往楼下跑，咚咚的声响吵得整栋屋子都在响。
厨台前，一身居家装的男人拿着锅铲,黑发微乱，清晰的眉眼间带着点儿倦意。
“醒了？”他漫不经心地看过来。
岑青柠对上他深黑色的眼，只觉今天他的眼神和平时不同，隐隐透出的侵略性让人想躲开。
她有点呆：“……你怎么回来了？她们说你备降别的机场了。”
喻思柏看着女孩子娇憨茫然的神情，慢悠悠道：“不回来有人要在机场过夜。今天要再出什么状况，她的眼泪恐怕要淹了机场。”
岑青柠脸一热，避开这个话题：“那两个小鬼怎么回来？”
喻思柏瞧着她轻颤的眼睫，无声一笑：“我的副驾驶是一个经验丰富的五星机长，他会安全把他们带回来。大概两小时后到。”
十点就要见到那两个小鬼了，岑青柠提不起什么劲。
但转念一想，喻思柏连夜回来找她，她托腮靠在厨台前，笑眯眯问：“喻机长，真的不考虑和我谈个恋爱吗？”
喻思柏瞥她一眼：“恋爱可以考虑，耍流氓不行。”
岑青柠：“……”
她一点儿便宜都没占着，怎么就耍流氓了？
话是这样说，但她立即打起了退堂鼓。
喻思柏话里话外的意思很明细——他只谈认真的恋爱，逢场作戏玩玩儿的在他那里行不通。
岑青柠抿了下嘴，满脸无辜道：“我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绝对不会耍流氓。我去看我的花了！”
她借口就溜，生怕话题继续。
喻思柏哼笑一声，想起昨晚。
小姑娘抱着他的脖子蹭个没完，像喝醉了酒，满口他的名字。他听得有点儿受不了，威胁了一句，她果然老实下来。
意外的夜晚，有一件事出乎他的意料——
起初他以为岑青柠只有一分的真心，远远不止。
岑青柠看着玫瑰边的糕点发呆，熟悉的包装，是她最喜欢的那家茶楼卖的点心。
但只提供堂食或是特供。
喻思柏……是怎么买到的？
这盒点心跟着主人从澜江，来到东川，又坐了一夜的车，模样居然还是那么好看。
她尝到甜味。
以往她最喜欢的甜度却显得寡淡，远不如昨晚喻思柏连夜过来找她的甜。
她完蛋了！
岑青柠郁闷地想。
-
十点半，春堂路33号的门铃被按响。
岑远星踮起脚往里看，一脸焦急，嘴里嘀嘀咕咕：“姐姐不会没醒吧？这个点她应该还睡着。岑远辰，你别按了。”
少年的手被拍开，露出一个匪夷所思的表情。
怎么会有人姐控到这个地步？
“难不成在这儿等到她睡醒？”岑远辰无语道，“要等你自己……”
他倏地止住话，直勾勾地盯着铁门内。
岑远星纳闷往里看，脸色忽然变了，走出来的男人不就是半夜跑路的那个机长？
他为什么在姐姐家？
为什么还穿着居家服？
五分钟后，岑青柠窝在单人沙发上，指着左边道：“喻思柏，我的机长兼室友。”
再一指右边：“岑远星，岑远辰。家里的小朋友。”
她眉眼无辜：“你们应该都认识了？”
喻思柏神情懒散，勉强抬了抬下颔，算是默认。
下了飞机，脱去机长制服，他们就不是他的乘客。他骨子里那点儿倨傲就藏不太住。
这会儿的心情就是看别人家的毛孩子。
岑远辰对喻思柏的好感一扫而空，语气不怎么客气：“在飞机上你为什么不说？”
喻思柏：“工作场合不谈私事。”
岑远辰拧起眉，明目张胆地踢了一脚岑远星，示意她说话。
平时一口一个姐姐，这时候却当哑巴。
岑远星眼珠子悄悄转，看见茶几上那束玫瑰花，忽然问：“喻机长，你在追我姐姐？”
花上的卡片写着“喻先生送的花”。
喻思柏挑眉，双手环胸，老神在在道：“反了。”
岑远星和岑远辰愣住，肖似的面庞上表情如出一辙，不可置信地看向岑青柠，寻求答案。
岑青柠故作羞赧：“还没追到呢。”
龙凤胎对视两秒，异口同声道：“爸爸知道吗？”
岑青柠下巴微昂，眼梢是止不住的得意：“我和爸爸有君子协定。十八岁之后他就不管我了。”
岑远星：“……”
岑远辰：“？”
两个小鬼顿时吵吵嚷嚷起来。
比起喻思柏，显然君子协定对他们更重要，他们从来没听说过这种东西！
岑青柠被吵得头疼，扭头就往楼上跑。
岑远星和岑远辰哪儿那么容易放过她，咚咚咚踩上楼梯，非要追到她问个清楚不可。
原本安静的家里吵成一团。
喻思柏在楼下都能听到楼上一口一个“姐姐”，就跟小时候过年放鞭炮似的，冷不丁就往你耳边一炸，魂都没了。
不过，在弟妹面前的岑青柠倒是有了澜江明珠的模样。
颐指气使，刁蛮跋扈，十足的家长风范。
喻思柏懒懒地靠着沙发，安排下午的行程。
小姑娘把这一天两夜行程丢给了他，理由是他是她的机长，当然由他负责这次的乘客。
他莞尔一笑，这话也不无道理。
十一点，滴滴的喇叭声在洋房楼下响起。
姐弟三人站在露台前往下看。路边停着一辆磨砂黑的越野车，人高腿长的男人跨步下车，姿态闲散。
喻思柏仰头看，三张肖似的面容齐齐探头出来，像家里养了三只差不多的猫儿，一大二小，圆头圆脑可爱得紧。
他挑唇一笑，示意她们下楼。
英气高大的男人站在昂贵的越野车边。
树影晃动，光斑落在他身上，散漫的脸上勾起笑意，视线遥遥望过来。
这样的冲击力对春日来说，热度超标。
“姐，请务必把他拿下。”岑远星严肃地说。
“啧，这车酷。”岑远辰看上了人家的车。
“下楼。”岑青柠一左一右按住两颗脑袋。
喻思柏偏爱跑车，这是家里唯一一辆越野。
以前他和周礼安几人在假期去户外运动或度假时才开。自从搬来春堂路，这车还是头一回开。
岑青柠也是第一次坐，她想坐前面。
前后车门打开，岑远辰率先霸占副驾驶，这会儿他倒是没想和岑青柠作对，只是想近距离看车。
岑远星巴不得和姐姐一起坐，没开口骂他。
喻思柏瞥了眼微鼓起脸十分郁闷的岑青柠，自然地伸手揉揉她的发：“先上车。”
过于亲昵的动作惹来岑家龙凤胎的围观。
岑远星有点儿后悔先前的话，她和姐姐都没有过这么亲昵的时刻；岑远辰拧眉，不知道为什么很不爽。
岑青柠本来以为这一路会很吵。
出乎意料的是，这两个小鬼一个没黏她，一个没呛她，注意力都在喻思柏身上。
你一言我一语问个没完。
岑远辰：“你在it双硕士毕业，为什么没有当工程师，反而选择当民航机长？”
喻思柏的资料在东川航空官网是公开的，很容易查到。
喻思柏随口应：“更自由。”
岑远星探身问：“你有过几个女朋友？”
两个小家伙问问题的方向截然不同。
喻思柏轻笑了声，视线移到后视镜上，盯着岑青柠的脸，反问：“你姐姐有过几个男朋友？”
“……”
岑青柠下意识抬眼，和后视镜里那道深暗的视线撞个正着，耳根微热，慌乱移开眼。
他今天的眼神总让她心慌。
岑远星不满道：“帅哥，尊老爱幼懂不懂？”
喻思柏看着岑青柠只露出半边的小脸，不紧不慢地收回视线，应道：“没谈过。”
岑远星吃惊道：“你长成这副模样，这个年纪没谈过恋爱，是哪里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