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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堪折(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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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干涸已久。

十天。

明容不回宫,不理他。她总能轻易撇下他,无牵无挂。

赵秀眸色渐沉。

到达山巅,只见明容站在山崖上,两手放在嘴边,对着山林和鸟兽大喊:“明小容到此一游!明小容到山顶一游!”

回音缭绕,在山谷中徘徊。

明容笑起来。

赵秀静静地凝视她。

明小容在宫中极少如此肆意。只有在宫外,在冷清的山上,她才真正的自由。她眉间的神采,唇边的笑容,肖似梦境中无忧无虑的小神女。

他是笼中鸟,禁宫之中的困兽,她又何尝不是?

小神女也是被绑住翅膀的可怜的鸟儿。

他憎恨一切胆敢束缚明容的事物,总有一日,他会将其连根斩断。

同时,他又清醒的认知,他渴望把她锁在身边,用身躯禁锢,用灵魂绑缚,不让她逃脱。

他想摸摸她后背的肩骨。

他深信,那儿一定有翅膀的残痕。

“明容。”他出声,“离山崖远些。”

少女回眸,骄傲的说:“你害怕就别过来,我可不恐高。”她俯视一望无际的树林和深深的山谷,接着喊,“明小容明小容明小容!”

山谷回答她,明小容明小容明小容。

有来有回,仿佛与天地交谈。

明容大笑。

长乐坐在平坦的石头上,往下一指,说:“那儿有座破庙。”

明容叹气:“我大哥在庙里住了五六年。他剃了头发,执意当和尚,不肯跟我们回家。”

“当和尚,好过当尸体。”长乐说,“雍西王到底饶了他一命。”

“……蛮不讲理。”明容闷声,“世子不是我大哥杀的,崔家怎么能因为世子不幸战死,大哥活着,就非要他抵命?真正的凶手在西戎,雍西王该恨的是西戎的老皇帝,他拎不清!”

“六崽恨老皇帝。”

“秦之兰?”

长乐颔首。

明容在她身边坐下,抱着膝盖,问:“他还好么?西戎使团离开后,我就没跟他说过话。几次见他,他待在树下发呆,我和他打招呼,他不理我。”

“他不讲话。”长乐道,“也不学狗叫,不学狗爬,不叼树枝。他哑巴了。”

明容想起那天在御花园假山群,不小心偷听到的谈话。

秦之兰——他对大兄,对父亲,对西戎,彻底死心了吗?他的亲人错待他,他的国家遗弃他。他真的死心了,才会颓废。

长乐稀奇,“听说慈义山上有毒虫,我一只都没看见。”

明容心不在焉。

她捡起一根小树枝,在地上胡乱地涂鸦,毫无章法。

长乐找不到毒虫、毒蚁,又道:“秦之兰同父同母的妹妹死了。”

明容吃惊,“死了?秦之兰说的?”

“他变成哑巴,比石头还闷,怎会开口?”长乐摇头,“我猜的。秦之兰此人,心性之坚韧,意志之顽强,天底下无几人能与其比肩。他坚强,固执,因为总有念想。人只要有希望,再多苦难都能忍受。”

她顿了顿,语气转淡:“如今念想没了,人也痴呆。”

明容低着头,树枝摁在地上,折断小半截。

长乐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向断崖,长久地站立。

风吹起她的长发。

她眉眼凛冽,眺望山谷,过一会儿,又抬起头,直视烈日,炽热的阳光灼伤眼睛,她依旧固执。

“不想回宫!”忽然,她声嘶力竭的叫,“不想回宫不想回宫不想回宫!”

整座山都在嘶吼。

明容呆住。

两天后,明容回到西偏殿。

长乐比她回宫早。

她去明光殿,长乐正待在小院子,一次次地向变成哑巴的秦之兰扔树枝。

少年神情呆滞,默不作声。

长乐不放弃,继续扔小树枝,叫他:“六崽,六崽。”

他不答应。

长乐又说:“六崽,汪汪汪。六崽,乖乖。”

少年沉默。

明容看着他们。

秦之兰神智清明,言行如常,长乐讨厌他。他傻了,哑巴了,长乐反而待他好。公主真是一个怪人。

明容想起慈义山上,公主冲着空旷的山谷发泄。

[不想回宫。]

可他们到底还是要回宫的。

大人常常自嘲,婚姻是围城,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那是他们没有见过古代的皇宫。

高墙,宫门,琉璃瓦,隔开的是两个世界。

人人想进来,人人想出去。

不,这未必就是真相。

后宫的妃嫔很多,每个人的想法不同。

姑姑盼望离开,玉娘娘对陛下一往情深,死也不会离开,还有贞妃——明容曾在长春宫碰见她。那温婉的女子和玉贵妃闲聊,说起宫外的生活,有怀念,却别无它求。

贞妃说,一晃眼,在宫里待足大半辈子,当年待字闺中,在家里是怎么过的?竟然记不清楚。

她还说,天长日久,她熟知的只剩后宫的红墙绿瓦,寝殿的一草一木,面对家里人都忐忑,真回去了,只怕闹笑话。

原来,进宫需要勇气,出宫更需要。

明容怅然。

今日,她得去东宫。

采桃说,太子病了。严寒酷暑天,对身子骨弱的人不友好。所幸,太子病的不重,只需卧床静养。

明容去看他。

那天郊游,他们没怎么说话。

赵秀当着外人,从来不做亲密举动,言语也收敛。

明容记得,月信初至的那一年,她经验不足,又贪玩。冬季的某一天,她以为月事快结束,不足为虑,便在东宫跳长绳。秋月、冬书悠绳子,她边跳边数,数到二十五,秋月急匆匆地拉她进殿内。

她的裙子不慎染上血迹。

东宫那么多侍女,赵秀的外衣也能借来一用,可他命令冬书返回长宁宫,取来明容的大氅。

赵秀重视她的名誉,细枝末节,他都顾及。

闺名、清誉,明容不太在意。

七哥也是。

他总在外面容容、容容的叫个没完,青天白日,众目睽睽,他宣告天下,说她是他的心上人,害得她一连几天鬼鬼祟祟,见谁都心虚。

因此,她虽不在乎所谓的名节,赵秀沉默的维护却令她安心。

可他太沉默。

但凡有所表示,定是惊悚的疯话,她信也不是,不信也不是,无可奈何。

路过御花园,明容偶遇贞妃。

贞妃娘娘侍弄花草,向来亲力亲为,从不假手他人。她的寝宫是皇城一道独特又别致的景色,风雅,清丽。她也是明容认为的宫中最富有生活情趣的女子。这等情趣关乎云月花草,无关皇帝。

明容屈膝,行礼,“给贞妃娘娘请安。”

贞妃笑了笑,“明姑娘太见外。”

她修剪枝叶,咔嚓一声,树叶簌簌落下。

她放下手,温声道:“文人以花喻人,叹一句女子如花——要我说,就得明姑娘这样的,才像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明容脸上微红。

她对贞妃颇有好感。

贞妃那与世无争的随和,任谁都喜欢。玉贵妃难相处,只与贞妃往来较多。禧妃和贞妃不是一路人,对她也尊重。

贞妃是令狐沛的表姐,令狐沛暴毙,她见了明容,从不刁难。

也许,正如她所说,在宫里太久,面对亲生父母都生疏,更别说见过几面的表弟。

明容道:“娘娘是盛放的鲜花。”

贞妃摇头,“是叶子。”

明容一怔,“叶子?”

“是夏末的树叶。”贞妃抚摸碧绿的树叶,动作轻柔,万分珍爱,“繁华过了,热闹过了,向往秋天到来,图个凉爽,图点清静。”

她转身,面对明容,浅浅一笑:

“——这实在也没什么不好。”

太子房里的药味浓郁。

赵小秀生病,困于床榻之间,无所事事。他不想念书,也不想下棋,靠在床头,低低地咳嗽,见她走来,目光静悄悄地洒落。

他问:“明姑娘近来忙什么?”

他阴阳怪气呢。

明容轻车熟路地打开柜子,抱一床被子出来,盖住他,又把紧闭的窗户打开通风。赵秀一生气,不见光,不见日月,室内幽暗,人也快发霉。

她说:“忙我的生意。前两天,二舅舅三舅舅从宁州过来,我同他们商量开分店的事。”

“士农工商,商为末。”赵秀声音微微沙哑,目光如寒冬的大雪天,麻木,冰冷,“金钱在权利面前,不堪一击。”

“我不管,我只想赚钱。”明容说。

赵秀低笑。

他抬手,指腹涂抹少女前额,仿佛擦拭不存在的汗水。

小神女的一切都是温暖、明媚的。三月春风,五月晴空,他的明小容。

他该怎么留住她?

他困囿于东宫,缠绵病榻,殿内的风死气沉沉,光也晦涩。

明小容闻到苦涩的药味便皱鼻子,前些日子,她被逼着喝了两天药就受不了,她说闻不得这味道,会吐。

可这是他身上挥之不去的气息。

清苦的药味,一月月,一年年,深入骨髓,再也不会消散。

少年忽而变脸。右手扣住少女的腰,左手按她的后脑勺,将她禁锢在怀抱中,近乎野蛮。

明容的鼻尖撞到他凸起的锁骨,骨头坚硬,她吃痛,透不过气,恼道:“赵小秀你发什么疯!”

赵秀面无表情,在她耳畔淡淡的道:“吐死你算了。”

“听不懂!”明容摸鼻子,“你说人话。”

赵秀沉默。

看吧,他真不是人,所以不会说人话。

明容深呼吸,“你在外头不是挺会说的?男女授受不亲,哼,那你干什么呢?”

赵秀理直气壮,“老七是老七,我是我。”

“你再不说人话,不做人事,你和七哥就一样啦。”明容说。

她觉得自己在放狠话威胁。

赵小秀好像没听懂。

他有些走神,抱着她一会儿,头低下,埋首于她颈间。他轻轻道:“我去慈义山,你不乐意。”

“没有。”

“你有。”

“你突然过来,我吃惊罢了。”明容见他伏在她肩膀上,又觉得生病的赵小秀变得分外委屈。她轻叹,“你想一起出去玩,提前知会一声,我选更合适的地方,省的你折腾何竺玉英。”

赵秀不置可否,又道:“你故意躲我。”

明容沉默。

“不否认?”赵秀在她耳侧笑,温热的气息拂动鬓边的碎发。他至少还有呼吸是温热的。他笑着,低声问,“为什么?”

明容不语。

“因为那颗心脏。”

“……不。”明容突然说,“不是你,是我,我的问题。”

是他们的问题。

是不加定义的暧昧,和日渐失控的悸动。

她不清楚对他究竟怀有怎样的感情,因为未知,更加胆怯。她做不到局外人那样清醒,就像——像他下棋,他总是冷静,操纵全局。

不能这么下去。

明容抬头,对上少年探究的视线。他仿佛想说什么,喉结上下滚动——不对,喉结?

何时长出来的?

明容一愣,瞬间遗忘其它。

她伸出一根手指,碰了碰那会动的骨头,更惊讶。

这东西长在爸爸身上,爷爷外公身上,她潜意识里总认为是出生就有的,是男人的身体与生俱来的一部分。

可赵小秀从前没有,至少从不明显。

她又轻戳一下,忍不住笑。

赵秀看着她,她的笑意盈满眼底,他也微笑。

“好玩么?”他问。

“……会动。”明容说,葱白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探索,“吃东西,喝水,难受吗?”

“不会。”

“你不觉得有东西堵在喉咙里?”

“不。”

明容缩回手,“对不起,我就是好奇,没戳痛你吧?”

少年拉住她的小手,握着纤细而柔弱的手指,放回他咽喉上。

小神女的手指也是温暖的,触碰着他,抚摸着他,令他满足。他想,这具残废已久的躯体,原来还有价值。

赵秀柔声道:“你对我的身体感兴趣,我很高兴。”

明容:“……”

她呆了片刻,双颊飞起红云,烧灼如火。

“谁、谁对你的身体感兴趣?!”她甩脱他,目光乱飘,脸越来越烫,“你讲话怎么那么,那么歧义!”

她飞也似地逃离。

当晚,明容再一次失眠。

她在夏夜闷热的微风和冰盆散发的凉气之中,辗转反侧,一会儿咬嘴唇,一会儿咬手指尖——想起手指碰过喉结,想起少年的软骨在她指腹下滑动,脸上又发热。

赵小秀平时尽说疯言疯语,目光染血,眉眼带刺。

耍流氓倒真诚,还很温柔。

……什么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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