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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血风铃(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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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是他,什么也没改变。

明容想,捕风捉影,疑神疑鬼,她才有病。

她说:“你好好休息,保重身体。”

赵检道:“我不要休息,我休息太久了。在未央殿,除了睡觉,除了发呆,无事可干。我要忙起来,越忙越好,我有好多事情想做。”

明容张了张嘴,沉默一会儿,才道:“也别太累了啊。”

赵检说:“我有分寸,你放心。”

明容没话讲了。

她放下食盒,说:“那我先回去,改天再来看你。”

赵检颔首,“好。”

明容走到门边,停住,“赵检。”

他在想事情,有些走神,听见她的声音,转过头,“……嗯?”

明容望着他,“伤你的人,真是东宫的侍卫吗?”

赵检一怔,很快答道:“我一直躲闪,没看清。宫里的侍卫,穿着打扮,好像都差不多。”

明容说:“可能吧。”

——不是。

他极少离开未央殿,所以不知道,禁军的打扮自是统一的,只有东宫侍卫不同,因为他们是叶家的亲兵,身着银甲。

站在长生阁外,明容站定脚步,仰望牌匾,眯起眼看了很久。

她想起当初回宫,她带着一大盒米糕去未央殿。

她坐在井盖上,看着杂草丛生,荒僻的庭院,看着莺莺和赵检吃米糕。

那时,大家说说笑笑,一点儿也没有隔阂。

如今,赵检不再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他有了新的住处,温暖的床褥和棉被,还有太监和宫女照顾他。

可为什么,反而生分了呢。

明容转身离去。

变陌生的,不是赵检。

是他们。

明容去东宫探监,这可伤脑筋。

整座皇宫,皇帝以外,太子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玉贵妃都比不上,她能送什么礼物?

太子眼高于顶,什么也瞧不上。

即便如此,她总不能两手空空的登门。更何况,她还是去致歉的。

她把事情告诉了长乐公主。

公主听完,出奇的淡定。

她叫小雯取来几卷古籍孤本,道:“太子哥哥爱看书,我不喜欢,你带上罢。”

她陪明容一起来东宫。

何竺在门口等候,放她们进去,进了第一重门,玉英过来,带公主去看三崽。

明容跟着何竺继续走,问道:“秋月姐姐呢?”

何竺:“殿下病了,小厨房在煎药,秋月看火。”

明容怔忡,“又病了?”

何竺瞧她一眼。

明容忙改口:“这实在是太不幸了!”

何竺:“……”

他在寝殿门前停下。

明容犹豫。

何竺问:“明姑娘,等什么呢?”

明容说:“我进去了……你别锁门。”

何竺失笑。他点头,“好。”

明容松一口气。

可她前脚才进去,何竺就从外头把门拴上了,还落了锁,她听得一清二楚,气得想骂他出尔反尔,又忐忑。

她蹑手蹑脚地向前。

太子的起居室空无一人,他在房里。

明容轻轻推门,一推便开。

太子的卧房也是冷冷清清的,窗户紧闭,床幔低垂。

帐幔之内,一声声凄烈的咳嗽传出来,惊心动魄。

明容放下书,说:“太子殿下,是我,明容。”

没回应。

明容也没指望他回答。她深深呼吸,尽量镇定的道:“早上,三皇子来找我,他说……他说,是他去未央殿,放箭射伤赵检。”

一阵死寂。

明容清清嗓子,继续说:“我误会你了,害你被关起来,对不起。”

咳嗽声又响起。

明容越发不安,向门口挪动脚步,“我、我带了几本书过来,你要不嫌弃,就用来打发时间罢。你还想看什么书,我帮你找。”

终于,帐幔内的少年说:“过来。”

明容怔住。

他的声音嘶哑,有气无力的。

明容提起茶壶,茶水尚且温热。她倒了一杯,握在手中,慢吞吞地来到紫檀木床前,低声询问:“殿下,你想喝水吗?”

他还在咳嗽。

“……你没事吧?”

明容等待一会儿。

太子咳得停不下来,回不了话。

于是,她只能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抬手,指尖才碰到床帐,便被人从里面一把扯开。

她惊呼:“啊呀!”

少年黑发披散,一袭素白的中衣,衣襟上全是咳出的血,星星点点。他的嘴唇、下巴上也都是血污。

“你、你……”明容吓得后退,失声叫道,“你怎么弄成这样?”

她想起来,何竺说太子病了。

才一天,就病成这不人不鬼的模样。

难道,他因为被人误解,又被皇帝惩罚,忍不了这口恶气,才突然病倒?

明容猜测着,不免内疚,“你先喝口水——”

“关心我?”赵秀问。

他的脸色苍白,瞳孔漆黑,似笑非笑。

明容动了动嘴唇,刚想说话,手腕被他握住,吃了一惊,什么也说不出来。

赵秀对她笑,目光如水,声音低沉且柔和:“你心里盼着我死,又关心我做什么?我死了,给赵检让出位置,你不该称心吗?”

明容道:“我没有盼着你死,我——”

可他的确会死。

书里,他怎么死的来着?

貌似坏事做尽,落了个凌迟处死的下场。

凌迟处死,那又是什么死法?

她不是很清楚,但听着就可怕。

古装剧里,只有当一个人罪大恶极,皇帝怒极的时候,才会下令凌迟处决。

赵秀紧盯她,一瞬不瞬。

他开口,语调带着熟悉的嘲讽音:“明容,在你眼里,天底下都是好人,只我一人十恶不赦。那我死了,不好么?从此,无人挡赵检的道,他前程似锦,自然忘不了你雪中送炭的情意。你本就盼着他好,恨不得我死的。”

他又开始咳嗽,咳出血,血染衣襟。

素白的中衣,鲜红的血,交织成触目惊心的一张画,宛如苍白凄艳的大雪之中,点点红梅盛放,又似褶痕纵贯的白纸上,朱笔凌乱的涂抹。

明容见了那么多血,脑袋眩晕。

“我没有,我没有!”她说。

“你有!”赵秀冷冷道,“你总是不理我,你为什么不理我?只对别人笑,他们值得吗——咳咳,咳咳咳!”

明容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但她知道,他再这么咳下去,会咳死的。

她害怕,从屋里飞奔出去,殿外的门推不动,她便死命拍门,“来人啊!来人啊!快传太医,快叫大夫来抢救!开门,开门,开门开门开门!——救命!不是救我,是救你们太子,他真的快不行了,求求你们,谁都行,快来个人罢!”

大门纹丝不动。

屋外,无声无息。

明容跺了跺脚,又去拍窗户,窗户也打不开。

她从殿外跑回去,砰砰砰拍卧房的窗户,想了想,搬起一张椅子,使出浑身的力气,想把窗户砸开。

赵秀倚在床头,看着她折腾。

明容在救他的命呢。

他觉得有趣,高兴极了。

“明容。”赵秀低低的开口,气息微弱,“我真死了,你在我房里,你也活不了,何不陪陪我?”

少女回头。

她气喘吁吁的,额头上有汗,双颊通红,“你……你说什么?”

赵秀柔声道:“陪我死吧。到了阴曹地府,我挖死人的骨头,给你盖一间小屋子,你剥无头鬼的皮,为我织衣服。如此,也算男耕女织——”

“谁要跟你男耕女织!”明容从惊吓中回神,带着哭音道,“我不想死,你快叫何竺开门,他只听你的话!”

“没力气。”

“你有力气恐吓我,怎么就没力气呼救呢?!”明容跑到他身边,定下神,急切的说,“太子,你要坚强,不可以放弃,不能失去求生欲!阴间很可怕,到处都是血淋淋的鬼怪——”

少年凝视她,微微一笑,“你陪我,我就不怕。”

明容气煞。

他死了,她也十死无生,然后呢?

她被砍下脑袋,黑白无常拖着长长的舌头来抓她,地狱里左一个牛头,右一个马面,每个厉鬼都想吃掉她。

明容的心都碎了,神魂俱裂。

她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我不要!我不要!我要上天堂,我才不陪你下地狱!”

赵秀便笑。

她哭得越伤心,他笑得越愉悦。

他的小神女多可爱啊。

这辈子,他不准任何人欺负她,不准别人惹她哭,也不准别人逗她笑,她哭笑都得对着他一人。

长乐抱着三崽,跟随玉英穿过九曲回廊。

她拧眉。

太子起居的院落外,聚集了许多人,足有几十名德高望重的大夫。

有的她认识,宫里的御医,他们的学徒也在。还有的多半是民间的名医,带着各自的药童,药童背着药箱,准备齐全。

院子外有戎装侍卫守门,院内只有何竺。

他站得笔直,脊背僵硬。

玉英问:“如何?”

何竺摇了摇头,神情沉重。

长乐凝神,倾听屋里传出的声音。

明容在哭。

她哭一声,便有人笑一声。她呜呜咽咽,那人却笑。

突然,所有声音寂灭。

……怕是不妙。

长乐问:“还不进去?”

玉英低声道:“殿下有命,掷杯为号,茶杯不碎,门不开。”

长乐回头,看了一眼侍卫戍守的院门。

原来,那些大夫在此等候,就是为了以防万一。太子哥哥一旦有什么差池,大夫可以就近诊断,他们连药都带上了。

可是,茶杯摔碎的声音,从未响起。

狗太子昏过去了。

他笑她,笑得那么高兴,终于力竭昏迷。

明容坐在床边,生无可恋。

少年的头轻轻靠在她的肩膀上,双目合起,安安静静的,像睡着了。

他昏迷,她情急之下,便喂了他两粒通用药,这会儿也只能祈祷他福大命大,千万别死。

明容推他一下。

没有反应。

她呼唤:“太子,太子?”

沉默。

明容看着他。

那么漂亮的一张脸,那么惊艳的眉眼,醒时如同带刺的花,花瓣淌血,张扬尖锐。昏迷了,却乖巧,如同水中月,镜中花,一触即碎。

他的右手放在被子上,肌肤苍白,青色的血管微微凸起。

他那么瘦,单薄得像纸片。

“……”明容轻声道,“赵秀。”

还是沉默。

他真的昏过去了。

明容的脸上挂着泪痕,长长的叹一口气,无奈至极。

“赵小秀,你做个好人罢!”

明容叹气。

总在他耳边唉声叹气的,还敢给他乱起绰号,好大的胆子。

赵秀不睁眼。

他靠在她的左肩上,闻到浅淡的花果香,甜甜的,很清爽,于是恍然的想,夏天快到了。

少女柔软的发丝划过他的脸,她又叹息。

明容说:“幸好我有药,不然你真死翘翘啦。”

不,不对。

他赌的从来不是自己的运气,他只赌小神女心善。

明容不忍心,她做不到袖手旁观,任他去死,她太心软。

小神女总是看不见他,对他冷硬,心里的堤坝筑起需要多时,坍塌却只用一瞬。她给他药,帮了他,就不能对他置之不理。

终于,等来这一天。

他不再被关在她的世界之外。

从此明月也照他。

——

【明小容日志·古代历险记】

乾封十八年,春末。

赵秀说,他可以原谅我,但是我必须每天下了课去东宫,读书给他听,陪他解闷。

为了我的名誉着想,带上长乐,她可以玩三崽,也可以玩玉英,随她高兴。

他把我当成有声书播音员了吗?

赵秀还说,他的提议是认真的。

人总要死,早死晚死都是死。

人的一辈子短短几十载,死了却要在地底下待成千上万年,必须早做准备。

他想和我一起去地狱里男耕女织。

如果我乖乖听话,他会捡眼珠子回家,串成风铃挂在窗户上,送给我。

……

我好像被一个疯子缠上了。

——第二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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