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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锋芒(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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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独那道久远的声音越发清晰,穿越二十年的漫长岁月,重又在耳畔响起,恍如昨日。

“什么人?”

“赵无极——你是皇子,我怎么没见过你,排行第几啊?”

“排第几都不知道,你娘是谁,你总知道吧?”

“……什么叫一个女人,你不是女人生的,难道还是男人生的?我问的是你娘的名字,封号!不知道?竟有这等怪事。”

“你的眼睛怎么了?”

“你,看不见?”

“等着,我让你爹放你出去,好歹也是皇子,怎么住柴房?”

“你那双眼睛,也许还能救一救。”

“我的名字?姓叶,叶初。”

叶初。

架子上,他养的鸟又在乱叫:“初妹,初妹!”

它扑腾翅膀,从书架飞下来,飞到窗台上,扯起嗓子:“初妹,救救我!初妹,救救我!”

终它一生,只会两句话,都是偷学的。

他望着那位南康侯府的小姑娘,他的眼神空洞,直直穿过她。她是一道影子,他遥望故人。

叶初如何说服先帝放他出去?

她可曾求见先帝,她可曾在养心殿外长跪不起,她可曾冒着龙颜大怒的风险,为他据理力争?

再无人能回答。

他宁愿相信,这一切都发生过。

如今,旧日重现。

赵检待在不见天日的未央殿,宫门不曾落锁,殿外无人看守,他画地为牢,自我禁锢,找不到跨出第一步的勇气。

懦夫。

当年,父皇也是那样看待他的,不是吗?

甘于卑贱,甘于安逸,卑贱的安逸也是安逸。

可他至少还有借口,他双目失明,曾经是瞎子。

赵检呢?他四肢健全,却缩在冷僻的宫殿,形同残废。

然后,有一天,叶初误闯蟾宫,闯入他狭小的天地。

多年以后,明容闯进未央殿,赵检获得了重生的希望。

二十年,又一个轮回。

皇帝感到一阵温暖,如同血液流淌的温度。

他曾以为,身体里流动的是冰水,原来还留有温热的血。

他久违的兴奋。

“殿下!殿下!”

赵弘抢上前,问道:“何六找到了吗?”

小太监流着汗,道:“满宫找遍了,就是不见何公公的影子!他能上哪儿啊?他爹娘早死,也没有亲戚,平时又不出宫。”

赵弘脸色铁青,“找,继续找!”

小太监刚领命下去,一名宫女又来了,低声道:“殿下,大事不妙。奴婢遇见东宫的人,听说长宁宫的明姑娘去过未央殿,这会儿人在凤鸣宫,跪了足有一个时辰,只怕……为的是那庶人受伤的事。”

赵弘心里咯噔一下。

明家那臭丫头,难不成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告御状?

坏了。

他疾步离开。

当明容跪得双腿发麻,膝盖的疼痛都快感觉不到,希望的曙光终于降临。

皇帝出来了。

英俊的帝王身着玄色常服,立在台阶之上,遥不可及。那是君临天下,俯视众生的姿态。

皇帝俯瞰她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问:“怎么回事?”

他没有指定人回答。

明容看了看禧妃,禧妃看了看长乐,长乐又看皇后。

皇后正要开口,有人以百米冲刺的速度,狂奔进来,“父皇!父皇!”

闯入的冒失鬼是三皇子,赵弘。

他跑得太急,上气不接下气。

皇帝扫他一眼,不耐烦,“你有何事?”

“儿臣莽撞,请父皇恕罪。”赵弘定了定神,“儿臣,儿臣……”

他只顾闷头往凤鸣宫跑,来了才发现,他还没想好该怎么说,他也不清楚皇后和明家的臭丫头都说了什么。

无奈之下,他支吾道:“儿臣的事不急。”

皇帝便晾着他。

皇后这才道:“陛下,未央殿的小公子身受重伤,请陛下开恩,准许太医前去,为他治疗。”

她坦白,因为皇帝讨厌废话。

她恭敬却不卑微,因为皇帝不喜惺惺作态,谄媚做作。

接着,她又道:“俗话说,上天有好生之德,既是一条性命,又恰好在宫中,若放置不管,多少有些不妥。”

在宫里,不管做什么,总需要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皇帝神情平静,死水无澜,“他受伤了,怎么伤的?”

无人回答。

栖息在树上的鸟儿振翅腾飞,树枝晃动,落下几片叶子。

沉默在蔓延。

赵弘紧张得攥紧拳头,吞了口唾沫,正不知所措,突然灵光一闪,大声道:“刺客行凶,一定是刺客!”

“刺客闯入皇宫,不来凤鸣宫刺杀朕,一头扎进年久失修、门可罗雀的未央殿,击伤一名孩童。”皇帝眼刀如冰,射向他,“你脑子里装的是粪么?”

赵弘脸上一热,羞愧地低下头。

皇帝问:“明容,赵检受了什么伤?”

他点名了。

明容只得抬头,回道:“箭伤。”

赵弘发烫的脸颊,瞬间转白。

皇帝又问:“谁射伤他?”

明容双唇翕动,‘太子’两个字在舌尖滚动,几欲冲口而出,却被禧妃焦灼的目光阻止。

禧妃用眼神警告她,别找死。

姑姑就在她身边,她们的背后,则是数百口人的南康侯府。她的一句话,也许会影响无数人的生死。

可,这是唯一的机会,如果现在不说,那么——

“还能有谁呀?”

人未至,声先到。

女子的声音娇气,骄傲,张扬,唯独欠缺恭顺。

“这宫里就一个人三不五时的跑去未央殿泄愤,出门必定随从成群。他一去,未央殿鬼哭狼嚎,夜里的风都透着呜咽,叫人听了毛骨悚然呢。”

玉贵妃。

皇后蹙眉。

禧妃和长乐对视一眼,心中都在想,太子包庇三崽,东宫侍卫赶走汪庆春,落了贵妃的面子。玉贵妃记恨,如今落井下石,报仇来了。

比起她们,贵妃更忌惮,更想对付的人,到底还是太子。

太子若倒下,那么入主东宫的,多半是燕王。

赵弘投向玉贵妃的眼神,满满的都是感激。

他松了口气。

贵妃一来,黑锅成功甩到太子头上,东宫替他顶罪,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好事儿?

皇帝问:“贵妃,你来作甚?”

玉贵妃道:“臣妾为九皇子鸣不平呢。纯妃自然十恶不赦,论罪当斩,可她多年前就已经伏诛。她死的那一年,九皇子才刚出生,说到底,就是一个孩子,陛下已经罚了他,将他贬为庶人,太子却总找他麻烦,是不想放过九皇子,还是不服陛下的旨意啊?况且,再怎么说,九皇子也是皇家血脉,太子对付他,从前小打小闹的,那也没什么,现在却要将人射杀,未免太残忍。”

众人无语。

论残忍,谁还能比得上她娘家?

皇帝对沈令道:“叫太子过来。”

沈令:“是。”

他退出去。

皇帝又看着明容。一整个院子的人,他只看她,“你常去未央殿,有时送吃食,有时送棉衣、送药……为何?”

他问的认真。

他太想得到答案。

他从不知叶初在想什么,她的天下太大,很多时候,他甚至不敢细问。

往日重现,相似的情况,不一样的人,他期待明容的回答。

“未央殿不生火,赵检吃的大都是残羹冷饭,吃多了,肚子疼,又难消化。冬天很冷,他穿得比宫人还单薄,也没有厚被子盖。”明容道,“他的手上、脚上冻出寒疡,风寒发热也只能硬撑——”

这不是他要的答案。

“赵检如何,那是他的事,他饿死冻死,与你无关。”皇帝冷冷道,“你为何去?”

你为何关心他,为何救他?

天下那么大,那么多值得怜悯的人,为什么偏偏是他?

明容沉默一会儿,道:“我看见他那样,不忍心。”

皇帝怔忡。

他的神色晦暗不明,许久,许久,居然生出一丝笑意。他笑了笑,如释重负,“不忍心啊……”

是心疼。

叶初也曾心疼他。

他坚信。

太子和燕王一起到来。

赵巽环顾四周,院子里跪了一地的人,好不热闹,旁边还站着他的母妃。他剑眉一扬,“这是在做什么?”

他看见明容跪在地上,过去扶她。

玉贵妃咳嗽一声。

赵巽抬头。

皇帝道:“做什么?问你们。”

赵巽莫名其妙,“儿子刚从宫外回来,并不知情,还望父皇明示。”

“你刚回来,太子呢?”皇帝不带感情的道,“有人在未央殿狩猎,射伤赵检。太子,你可知何人所为?”

他叫皇子,一向称呼全名。

赵检,赵巽,赵弘……唯独他的嫡子,他从来只唤一声太子。

赵巽听说赵检受伤,下意识地看向四哥。

赵秀道:“儿臣不知。”

玉贵妃凉凉的道:“太子平日里去未央殿,去得那么勤快,赵检过得怎么样,受了多重的伤,我还以为,没人比你更清楚。”

赵巽道:“平日里,我也去。”

玉贵妃一滞,嗓子堵了一块尖利的石头,气得她干瞪眼。

皇帝漠然道:“从前做过什么,朕不过问。在宫里狩猎活人,逾矩了。”

赵弘心头猛跳,又开始担惊受怕。

他的眼角余光瞄向黑衣少年。

所有人都当是太子做的,可他知道,今日之事,太子无辜。

射箭的是他,他只是玩一玩,找乐子,没成想赵检不抗打,才受了一箭就必须宣太医救命,引出一场风波。

他和太子并不熟稔。

除了燕王,太子对哪个兄弟都不亲热,甚至不准弟弟们唤他四哥。

他们必须尊称他为太子,也得时刻牢记,他是储君,尊卑有序,君臣有别。

太子目中无人,眼高于顶,怎会平白替人背锅?他不认罪,父皇却要追究,那倒霉的岂不是自己?他赵弘可没有大将军府兜底。

他决定先下手为强,“儿臣听宫里的人说,有人在未央殿附近见过太子。”

赵秀道:“你宫里的人,对我的行踪真上心。”

赵弘后背一寒,“……只是凑巧路过。”

赵巽总算明白了。

明容是为赵检请命来的,赵检受伤,明容情急之下,求到父皇跟前,而动手的多半是太子。

正为难,偏偏皇帝点到他:“赵巽。”

他扬起头。

皇帝道:“赵弘,还有你母妃都称赵检的伤势乃太子所——”

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他注视太子。

少年的骨头比瓷器易碎,手不能提,肩不能扛,风一吹就吐血。要他弯弓拉箭,射伤目标,太勉强。

他改口:“——赵检的伤势乃是太子命手下所为,你说呢?”

赵巽说不出来。

他也觉得是太子做的,除了太子,还能有谁?可让他当面指认四哥,那就是要他当无耻的叛徒,他更办不到。

他进退两难。

皇帝不耐烦的催促:“赵巽?”

他头疼,一股脑的说:“总归明容一定肯定绝对没有半点错处。”

皇帝:“所以的确是太子做的。”

“我没那么说!”赵巽争辩,“这事,这事……不知四哥怎么看——”

皇帝摘下玉佩,猛地摔他身上。

玉贵妃心疼,委屈的抱怨:“巽儿都说了刚从宫外回来,陛下再怎么盘问,他也不知道,知道的人就在旁边,你却不问。”

她想,那玉佩合该砸太子的头,凭什么砸她儿子?

“陛下。”突然,少女清凌凌的声线响起,“臣女方才也在未央殿附近,见到过太子殿下。”

明容开口。

皇帝逼问赵巽,他第一时间护着她,她不能袖手旁观。

玉贵妃心中窃喜。

看吧,永寿也心疼她弟弟被父皇欺负呢。

他们姐弟十指连心,互相保护,而她保护儿女,一家人就应该这样,齐心协力,一致对外。

玉贵妃扬声道:“未央殿之事,如今水落石出,再清楚不过。太子喜欢围猎,大可以等养好身体,学会骑马,拿一些野兔山鸡练练手。用大活人当靶子,还是在宫里,怎么都说不过去。”

赵秀斜睨一眼。

玉贵妃冷笑。

她故意奚落他,病恹恹的少年,多走两步路都吃力。

先帝马背上打天下,叶初单枪匹马,横扫沙场。赵秀十几岁了,骑马都不会,只在后宫逞能,包庇挠她的恶猫。

皇帝问:“太子,你还有什么话说?”

赵弘的心提到嗓子眼儿。

他紧盯太子。

春暖花开的天气,少年还裹着墨黑的斗篷,肌肤苍白若透明。从小到大,他就没见太子的气色好过。

赵秀咳嗽。

他每咳嗽一声,赵弘的心便抖一抖。他实在害怕太子竭力辩解,将军府介入,到时真相大白,他的下场凄惨。

赵秀仿佛感受到他的焦灼,偏过头,目光如沁凉的水,缓缓地滑过他惊惧的眉眼。

赵弘的拳头攥得死紧,骨节泛白。

太子说:“没有。”

明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皇帝罚太子禁闭。

她成功了!她打败了狗太子!

他父皇教训他,皇后、贵妃、燕王,所有人都不帮他,他孤立无援,总算能明白,赵检面对他,是多么的无力。

曾以为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曾以为无法战胜的人,轰然倒在她面前。

好运来得猝不及防。

离开凤鸣宫,明容深深吸了一口气,皇宫的空气从未如此清甜。

人都快走光了,赵秀却留下来,赵巽来拉他,被他驱赶,他只看着明容。

少女春风满面,一扫长久的阴霾,颇有几分梦里的自信。

“明姑娘——”阴森森的嗓音。

明容倏地回头。

赵秀就站在她背后,鬼魂似的,吓她一跳。

他还阴阳怪气。

“太子殿下——”她一字一顿。

赵秀凝视她,柔声问:“你开心吗?”

明容不语。

赵秀又问:“开心吗?”

明容说:“善恶到头终有报,天道好轮回,我有一点点开心。”

赵秀便笑。

他细长的凤目弯起,笑意是冷的。

明容不寒而栗,退后两步,道:“太子殿下慢走。”

“明姑娘。”赵秀见她想走,再次唤住她,“你会来东宫看望我么?”

明容默念,她吃饱了撑的才去探监。

她遗憾的道:“殿下安心休养,民女忙于课业,就不叨扰了。”

赵秀说:“不出三日,你一定来。”

明容又想,疯子,神经病,你做梦呢。

她行了一礼,“民女告退。”

禧妃走出门口,腿都是软的,需要人扶。

长乐和金璃一人一边搀扶她。

禧妃看着太子登上步辇,渐行渐远。她眨了眨眼,冷不丁的,掉下两行清泪。

长乐:“……你哭什么?”

“这下好了,你舅舅没命了,咱们大概也没几天活头。”禧妃用拧成一条绳的帕子擦拭眼泪,又抓紧金璃的手,“金璃,到时一条白绫送我上路,你下手可得稳,使劲,别让我太遭罪!”

长乐道:“死不了。”

禧妃咬着嘴唇,“禁足啊!太子何曾受过这等委屈?他能咽下这口气吗!”

“这口气是他自己吹起来的。”长乐平淡道,“真是太子下的手,未央殿岂会留有活口?”

“什么?”禧妃茫然,“什么,什么?”

“太子设的局,他故意激怒明容,这就是他想要的结果。”

“他图什么啊?!”

“明容不理他。”

“……”

长乐道:“明容一根筋,只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可她倘若做错了,也会坦然认错,太子哥哥就等着她的那一线愧疚。”

禧妃咂舌,“太子真喜欢她啊,那侧妃之位稳妥——”

“侧妃?”长乐轻嗤。她望向挽住皇后胳膊的少女,轻声道,“明容若点头,你现在看着的,就是未来的东宫太子妃。”

刚回寝殿,赵秀便道:“把老三叫来。”

玉英颔首,离开。

何竺迟疑片刻,忍不住问:“殿下,卑职有一事不明……为何要将燕王请回来?”

燕王的心偏得厉害,早已倒向长宁宫。

赵秀一挥手。

何竺只能道:“卑职告退。”

他关上门。

赵秀独自坐在榻上,闭目小憩。

为何叫赵巽回宫?

赵巽立场偏移,他一清二楚,所以他要七弟记住那一刻的心虚,内疚。

他和明容并非对立,七弟大可以在他和明容之间选择明容,但以后,面对真正的敌人,曾经的心虚和愧疚会让老七坚定地站在他这一边。

他睁眸,看向竖立的屏风。

叶初留下的《山河万里图》。

母亲给老七取名赵巽,给他取名赵秀,分明刻意为之。

她在告诫他。

这是她出的第一道难题么?

在她死后多年,留给他解决。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少年轻语,目光锋利,如滴血的匕首,“我偏要风为我所用!”

乾封十八年,三月。

太子闭门思过,无圣旨不得出东宫,为期一月。

同月,赵检出未央殿,复皇子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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