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老大呆了,贺老五傻了，唯有贺老四，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后又了然。
“爹，你要造反？！”
贺老大自认为强大的心脏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受冲击过。
因为太受刺激，他也不叫父王了，和儿时一样喊了“爹”。
毕竟,贺老大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忠君爱国。
哪怕他对皇帝也有很多不满，比如皇帝总是从北地抽调人马，士兵的伤残率惊人；比如朝廷每隔几年会索要大量的马匹,每年都要皮子；比如贺家应得的奖赏经常被含混带过，或者全是华而不实的奖励……
可是,贺老大从来没有谋反之心。
怎么他爹因为做了一个梦，忽然就要反了？
“说的什么屁话！”
明庭气得一巴掌呼过去,“老子这是独立！让北地从晋国独立出来！”
贺老大已经很多年没挨揍了,这一巴掌打在他肩膀上，还真有点儿生疼。
“爹,你手劲儿真大——”
老子教训儿子,贺老大自然不敢躲开，又硬生生地挨了两下。
看到大哥挨打,贺老五终于清醒过来,“爹当皇帝，那我们岂不是王爷？哈哈哈,不错不错！”
“不错你个头！还没开始你就给自己升职了？就你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的脑袋，我先打你个半身不遂，免得你再上当受骗。”
明庭的巴掌毫不含糊。
别看他是个快六十的老头，可是速度灵活,丝毫不见老态，很快贺老五后脑勺挨了两下。
“爹，我本来就不聪明，再打笨了怎么办？！”
贺老五连忙求饶。
贺老四倒是接受能力很强，看到哥哥弟弟挨打，偷偷笑了起来。
结果一个没留神，屁股上挨了一脚。
“毫无兄弟之情，看到手足挨揍，袖手旁观，一点儿共患难的意识都没有，该打！”
“对对对，打得好！”这下，贺老大和贺老五同仇敌忾，在旁边喊着。
“爹，是我错了……”贺老四嘴巴快，赶紧求饶。
原本紧张的气愤在这阵打闹中松快下来。
“你们是一条路上来的手足兄弟，是最值得信任的人。现在贺家要干大事，你们兄弟要齐心协力，莫要叫我失望。”
“今日所说，并非我危言耸听，烈王府已经大祸临头，若是不能抓住机会寻求生机，梦里的结局就是我们的下场。”
“想想你们的母亲媳妇儿和家里小崽子们，就连嫁出去的贺家女，都没能逃过劫难……”
明庭说着说着，两行老泪从眼角滑落。
他闭上眼，摆了摆手，仿佛这番话把他的精气神儿都抽走了。
“去吧，你们兄弟好好商量一下该怎么做！至于老三，不要把他当亲人了——”
刚才父王还野心勃勃，怎么一下子这么悲凉？
看到明庭如此，三兄弟有些手足无措，最后悄声离开了书房。
等到了空旷的湖边，贺老五忽然看向贺老四。
“四哥，你是我们中最聪明的。你说，父王到底是因为想造反，才借托梦来当说辞，还是他真的梦见了以后要发生的事情？”
贺老五虽然平时吊儿郎当玩世不恭，但在看到父王落泪的那一刻，还是非常震撼。
在他的记忆里，烈王受过伤流过血却从没流过泪。
哪怕有一次他被利箭穿透肩膀，拔箭的时候还在笑着告诉贺老五，说一点儿都不疼。
威风强硬了一辈子，什么都不畏惧的父亲，为什么今天会落泪？
贺老五很懵，也有些惊慌。
贺老四心中的震撼不亚于贺老五。
那是他们的父王，北地之主，赤烈族恨得咬牙切齿的头号敌人，他也有如此悲伤难过的时候？
贺老四没说话，反倒是贺老大声音沉闷：
“父王肯定掌握了一些线索，知道了一些事情。他老人家既然这么说，必定不是无的放矢。”
贺老大看向南方，晋国都城安阳的方向。
不管有什么阴谋诡计，他们烈王府都接下了！
明庭觉得自己刚才的演技不错，至少三个儿子开始认真了。
儿子这么多，不借机会操练他们，让下一代快速成长起来，难道让他这个老人家当奶妈子追着喂饭？
明庭抹了泪，一点儿不见刚才的忧心，边嗑瓜子边听奉天八卦唐云芝和顾蓝玉的事情。
“原来他们曾经订过亲？这么说，狗皇帝还拆散了一对有情人？”
明庭嘴里“啧啧”了两声。
至于唐云芝父兄的事情，明庭虽然对他们坚守城池到最后一刻，用生命和热血为国君尽忠表示敬意，可这关烈王府什么事？
明庭擦干净手，翻了一遍书房后密藏的诏令。
37年前，赤烈族从西北绕了一个大圈，避开北地，从齐国借道，进攻晋国西北门户——启城。
唐云芝父兄镇守在那里，赤烈族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上一任烈王奉君令救援启城，他采用分兵的办法。
一路，由原主二哥带队，支援启城。
另一路老烈王亲自率兵，只攻赤烈族老巢。
救援的那一支路上遇到赤烈族埋伏，苦战三天，等贺家骑兵赶到启城，唐老将军和小将军已经战死。
怎么到了唐云芝嘴里，就成了烈王府故意拖延救援，救兵迟迟不来？
这一战里，原主的二哥也身负重伤，因为伤口感染救治不及，一个月后去世了。
你唐家死了人，我贺家也有人丢了命啊！
烈王府救援来迟，你不怪杀你父兄、阻拦我二哥救援的真凶，怪贺家作甚？
明庭找到了当年的诏令。
幸好贺家对皇帝一直恭敬，所有诏令全部都仔细封藏，如今便成了证据。
“老大，贺启越不是原主的儿子，是唐家的血脉，那原主的亲生儿子呢？死了？”
奉天歪着脑袋，头上的嫩芽一晃一晃。
“也许当初唐云芝根本没怀孕，是假孕呢——”
明庭又不是贺明庭，对儿子的事情没那么纠结。
他更倾向于唐云芝没有怀孕。
毕竟当年唐云芝以先帝养女的身份嫁入烈王府，陪嫁来的不但有婢女、乐伎、侍卫、还有太医。
从唐云芝怀孕到孕期养护，再到生产，都是太医负责。
既然是宫里出来的人，作假的可能性很大。
更何况唐云芝嫁进烈王府后，以水土不服为由推迟圆房，养了小半年。
等圆了房她立刻怀上身孕，后面生孩子还是早产……
这其中能做的手脚太多了。
“你会杀了他们吗？”奉天很好奇。
毕竟在原世界，烈王一行在峡谷出事的同时，王城也那么凑巧地来了一群赤烈人。
他们闯进王府见人就砍，府里的王妃侍妾，还有贺老大他们的妻妾，死得死伤得伤。
特别是烈王的嫡妻东王妃，死在这场暴。乱里。
巧的是，作为西王妃的唐云芝不但没事，还在混乱之后站出来力挽狂澜，接管了整个王府。
后来，王府受伤的女眷在唐云芝的精心“照顾”下死了好几个。
贺老五的妻子疼了一天一夜，生下死胎，自己也因为血崩离世。
唐云芝是真的把贺家当成了仇人，下手毫不手软。
“为什么杀人？我是和平爱好者，最讨厌打打杀杀——”
明庭把诏令收好。
“既然唐云芝的理想是在复仇后和顾蓝玉找一处世外桃源，过男耕女织的生活，我为什么不成全他们？”
“她一介女子，背负血海深仇，跟我虚与委蛇三十多年，多可怜啊！君子有成人之美，我当然要让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明庭说话的时候，奉天捂着嘴“嗤嗤”地笑着。
它跟了明庭这么久，从没见他君子过。
看来，唐云芝要倒霉了！
三兄弟在贺老大的书房商议了半天，拟下了章程。
派人跟着商队北上，打探赤烈族的动态；
把钱太守和张刺史的父母亲族从南边接来，攥在手里当人质；
府里放人盯死芝兰院，让巧蝶接触贺启越；
秘密搜查监控潜伏在王城里的赤烈人；
北地七郡加强军事防备……
一条一条，贺老四都罗列的清清楚楚，三人再次来到明庭这里。
“父王，如果今年起事，粮草还需要准备——”
贺老大沉声说道。
“突然大量收购粮草会引人怀疑，还会引起民间恐慌。”
“不急，粮草我有办法。”
明庭拿笔在地图上赤烈族的位置画了个圈，“我们的首要目标是平定大后方，这里以后就是我贺家的根据地了。”
赤烈族和晋国，必须先干掉一个，否则前后夹击，北地的日子会非常艰难。
晋国和旁边的陈国、齐国通过姻亲结成了联盟。
烈王府要是对晋国动刀，首先在大义上会被认为是叛国，其次还会引来另外两国的围攻。
所以，柿子挑软的捏。
虽然赤烈族善战，可是因为上一任族长死前没有定下继承人，导致现在派系很多。
贺家原本就是赤烈族的后裔，倒是可以借这个身份打击强硬派，拉拢中立派。
而且赤烈族占据了广袤的地盘，除了肥美的草原、盆地，还有部分海域。
海洋可是个好地方！可东进可南下。
与其被夹在中间，当夹心面包，不如占据一地，明庭当然是要先拿赤烈族开刀。
正好，秋猎是个绝佳的机会！
父子几人又就细节讨论了一番，在一起吃了饭后，明庭把他们赶去干活。
一个个长得人高马大，难道还要让老父亲操心劳累吗？
养你们有何用！
下午，明庭命人找来孙子和未出嫁的孙女们，带着一群孩子浩浩荡荡地骑马出去郊游。
六个孙女，三个已经嫁人，剩下的分别是14岁，11岁，9岁。
明庭骑着黑色的骏马，走在孙女们身边，跟她们拉家常。
当得知她们除了学琴棋书画刺绣针线，读的书是《女德》，明庭皱起眉头。
“刺绣废眼睛又废时间，你们学会了府里的绣娘做什么？还有，《女德》是什么东西？为何学这个？”
“西王妃说京城的女子都要学《女德》。”
四孙女柔声解释道。
“教我们的老师是西王妃从京城请来的，还有教礼仪的嬷嬷，也是宫里来的。”
原主没把孙女们的事情放在心上，明庭可不会看着孙女被祸害。
“放屁！她怎么不看《女德》？除了诗词歌赋，她最喜欢看大儒的文章，每年我都叫人从安阳城千里迢迢买书给她。”
明庭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你们虽然是女孩儿，但是一点儿不比男孩儿差。”
“琴棋书画只是锦上添花的东西，女子要在这世上立足，本事、手腕、心计和忠诚手下一样都不能少。”
明庭知道这么说，她们一时半刻也理解不了，便不多解释。
慢慢来，反正还有时间教导。
明庭这回带着两百亲兵，加上14个孙子孙女，到了城外一处僻静的地方安营扎寨。
他给他们分了五组，大的带小的，晚上住的帐篷自己动手准备。
“爷爷，咱们住几天啊？”
贺十一正是爱玩的年纪，他觉得扎帐篷十分有趣，忙前忙后地给哥哥们递东西。
“出来玩儿，自然是要好好玩，管他几天！”
等帐篷扎好，明庭又让孩子们准备晚饭，想吃啥做啥。
只是有一点，在这里没人伺候他们这些少爷小姐们，要填饱肚子必须亲自下厨。
大点儿的几个少年动手能力倒是不错，最大的三个去军营待过一段时间，算是训练有素。
“小二，你带着小七小八小九捡柴禾。小三，你和小五跟挖灶坑，小四和五妹淘米洗菜，小六和四妹打水……”
贺小一作为最年长的哥哥有条不紊地分配着任务，指挥弟弟妹妹们做事，自己也忙着切肉腌肉。
平时在府里，他们的吃喝拉撒都有人伺候。
今天明庭让孩子们亲自动手，否则只有饿肚子。
对动手做饭这件稀奇事，所有孩子都是第一次尝试，在贺小一的指挥下乐此不疲。
他们头一回做饭，不管是切菜切肉，还是烧火煮面，都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哪怕一个个兴冲冲地嚷嚷，还说要弄多少个菜出来，可等到真动手的时候，又遇到了各种麻烦和问题，不得不请教那些亲兵。
明庭乐呵呵地在旁边看热闹，自己撕扯着亲兵烤好的羊腿子，大口嚼着，故意馋他们。
“爷爷，为什么你不用做饭就能吃到肉肉？”
贺小九咬着指头，盯着明庭手里的大羊腿流口水。
“因为我是王爷，我手下的能人多，不需要自己动手。”
明庭很理所当然，一点儿都不觉得吃独食有什么不对。
“那我以后也要当王爷！”
贺小十听见这话连忙跳起来，不过8岁年纪，为了一口肉，便立下了当王爷的决心。
旁边他的几个哥哥们忍不住笑了。
烈王府只有一个王位，轮到贺小十当王爷，他得先干掉上面的九个哥哥，还有伯父叔父，以及祖父！
原主年纪大了，对孙子们一直非常和气慈爱，并不是个威严的祖父。
所以即便贺小十说了这种话，也没人表现出惶恐和紧张，都当成是小孩子的玩笑话。
明庭被贺小十的雄心壮志逗乐了，对他招招手，等孩子过来，塞了一口羊肉给他。
“想当王爷？”
“想！”贺小十吃得嘴角冒油。
另外几个没到十岁的小家伙见贺小十这样，也都喊着以后要当王爷，跑过来抱着明庭的大腿求投喂。
对年纪小的崽崽们，明庭一直都是脾气很好。